第 72 章 在其板屋(四)[2/2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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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视的恍惚。
他缓缓撩起袖子,少年线条流畅的小臂一览无遗。
只是上头错落着密密麻麻的猩红伤疤,令裴娇的呼吸微微一窒。
他露出一抹温良无害的笑,眸光潋滟,“事无巨细,只要我回忆起,便会在这里,留下一道痕迹。”
夜风拂过,满室的惨白帷幕随风而舞。
“你若解了气,便回来,看看我罢。”
招魂铃清脆的声音落在寂静的夜里,似是夺命的乐曲。
他以指尖尚未干涸的血液涂抹在那张色彩浓稠的狐仙面具上,笑得有些?人,“或者,来索命,带我下地狱也行。”
唯有伤痛,唯有疤痕,才能留下抹不去的痕迹。
她没有给他留下什么,他唯能靠回忆度日。
可是这些回忆,都是他口是心非的过往。
他缓缓起身,绯红的广袖也随之倾泻。
他收敛了笑,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手腕上的招魂铃,轻哂道,“口是心非的原因,无非是想遮掩自己丑陋不堪的心意,和无法控制的情.欲罢了。”
裴娇不知看着他自言自语了多久,最后,他或许是累了,靠着纸人陷入了沉睡。
他靠着纸人,就像是枕着裴娇的肩膀,垂下的眼睫于眼窝处落下一片浅淡的阴翳。
冰冷寂静的殿内,四角招魂的白蜡烛静静燃烧,滚烫的烛泪缓缓落下。
招魂铃没了灵力支撑,裴娇的魂魄也渐渐脱离了此地。
铜镜道,“招魂本就是不易之事,他今日之所以能成功,或许因为已经进行了许多次,恰逢你离得近,这日终于成功了。”
裴娇心中五味陈杂,她尚未理清思路,便再度回到自己体内。
魂体分离的疲惫令她没有功夫去思忖,而是慢慢陷入了沉睡。
·
待到次日傍晚,月姑再度领着几名侍女前来。
她沉着脸道,“魔君需人伺候,?雀大人走之前交待了,你便是最好的人选,老实跟来。”
他们口中的发病,裴娇是见识过的,没想到这次还要她前去……
果然,这?雀就是没见她死不心甘。
裴娇敏锐地发觉,这似乎不是寝宫的方向。
黑纱般的夜幕笼罩而下,月色被亭台楼阁吞噬,只得隐约窥见点点星光。
这离那座诡异的塔越发近了。
正在此时,裴娇被提灯而过的侍女不小心撞了一下,那侍女立刻欠身向月姑请罪。
月姑却阴森森盯着那侍女,“带下去,刑罚伺候。”
裴娇回忆着方才那侍女在她耳旁匆匆递的话——
“魔君发病了,于镇魔塔内屠杀凶魔,逢人便杀,你可千万别跟着他们去,是要拿你当磨刀石呢。”
她没想到这侍女与她只有一面之缘也肯这般提醒她,旋即便站出替她说话,“是我不好,没看路这才撞倒了她,与她无关。”
月姑的视线幽幽落在裴娇身上,旋即露出一抹冷笑,似乎也打算与这将死之人计较,转身朝着高塔走去。
高塔边立着身着玄甲的守卫,其中几位还受了严重的伤,面色惶惶。
空中铁锈般的血腥味越发浓郁,游动的乌云遮蔽惨淡月光。
月姑立在煞气四溢的高塔之外,轻飘飘对裴娇道,“魔君便在里头,你进去吧。”
守卫们目光掠过身形纤弱的裴娇,心下了然,很明显,月姑执意要送她去死。
在魔君发病之时,无人敢靠近半步,镇魔塔内更是血流成河,将这少女送进去,便是羊入虎口。
裴娇目光快速从守卫们掠过,现下逃走的概率并不大,别无选择。
更何况她也好奇塔内状况,毕竟拿到那把钥匙对她来说是当务之急。
她缓步走进镇魔塔内,里头的光线昏暗萧索,延伸出一道黑暗的甬道,甬道盘旋而上,通往头顶的残月。
她顺着阶梯缓步而上,微亮的光照过甬道旁堆积的密密麻麻的妖兽尸体。
未干涸的血液淹没过青灰的台阶,浸过她绣鞋的边缘,越是往上走,越是阴森冷澈。
裴娇于黑暗中踽踽而行,漫无目的地数着台阶,唯一的光芒便是头顶透出的几分朦胧月光。
不知过去多久,她终于在这死寂的高塔内听见了些许动静。
刚转过逼仄的拐角,被头顶轰然倒塌的声响震得浑身一颤。
雄厚的哀嚎声响彻塔顶,她愕然地望见那小山般的凶兽巍峨的身影在自己跟前倒下去。
于磅礴似水的阴影褪去后,清寒的月光中立着一道梅红的身影,像是凄厉盛放在寒雪中的梅,肃杀而决绝。
那道身影似乎也觉察了生人靠近,满身的戾气更为浓重,眼底流露出漠然的杀意。
直到乌云散去,清冷的月光照拂过那阴暗的角落。
他眸光微微一动,不由得将锋利的刀尖纳入掌中,感受到掌心传来不绝如缕的绵绵痛意,方知眼前的并非幻觉。
她清瘦的身影映在一片血红的尸骸中,微微下垂的眼眸望向他。
她面庞白净宛然,像极了凡间庙会里清清灵灵,不可亵玩的小菩萨。
明明五官与她无一处相似,行为举止也不尽相同,可是看向他的眼神……
却和当年幻境内戴着狐仙面具的少女如出一辙。
这双眼睛,他记了整整十年。
错不了。
月光照亮了她,亦是她携来了月光。
她回来了。
哪怕是他疯了,哪怕这是招魂铃唤来的魂魄,亦或者,这只是黄粱一梦,也让他在梦中,待得再久一点吧。
她的身影被潮水般阴影所笼罩,便再也无法逃出黑暗狰狞的爪牙。
实际上,他也确实如此做了。
一个瞬息之间,他便来到她身旁。
少年尚在淌血的掌心覆上她柔软的面庞,未有半分光亮的黑眸透着杀戮的麻木,却在此刻化作某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热度。
裴娇僵直地立在原地,像是懵懂的初生羊羔,送上了饥饿许久的恶狼怀抱。
那道阴影覆上来,他如同蛰伏的野兽般埋在她的颈间,熟悉的香味弥漫于鼻尖。
她耳边坠着的金环来回摆动,上边印刻着的曦和春雪于月华之下悄然绽放。
“谁让你进来的?”
他伏于她颈间,声音沙哑的可怕,眉眼沉寂。
平日的冷清矜贵消散殆尽,眼神灼热地盯着她,话音落下时,似有若无的喘息声回荡在她耳边。
裴娇立刻道:“我不是有意的。”
她仍能感受到他眼神中的暴躁与凶戾,因为克制而微微抽动的猩红眼尾。
他浑身散发着可怖的杀意,她不止一次浮现他会碾碎吞食自己的错觉。
她下意识后退半步,却被他欺·身而上的阴影笼罩了面庞。
“你是来找死的?”
他的声线比寻常低沉许多,于昏暗的月光中顺着错乱不稳的气息吐出,甚至多了一丝杀生过后的兴奋。
裴娇很少见过他这幅可怖的模样。
她非常疑惑,为何他的封魂锁都被取走了,却病的越发重了。
她小声道,“是我的疏忽,月姑说您缺人伺候,既然您不需要,那我不打扰您了,先走了。”
还没开溜,她纤细的手腕便被他牢牢钳住,转而带着她整个人不受控地朝他栽过去。
他顺势咬上她坠着金圈的左耳,耳垂传来湿润感,旋即又转为清晰的刺痛。
起初温柔似是情人的低语温.存,而后逐渐转为偏激的啃咬厮·磨。
她想要挣扎,却徒劳无果,他用那双狭长多情的眸子盯着她,贴近她耳边哑声道,“晚了。”
他的手顺势穿过缎子般光滑的长发,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后颈,垂下眼睫,薄唇贴在她光滑的额间。
“扰了我的清净,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。”
他的话语于平静中携着杀戮过后的亢奋,呼吸紊乱,尾音于唇齿间加重,听得她心惊肉跳。
裴娇忽然觉得空气中除了弥漫着血液和煞气,还多了一丝稠热。
月色再度黯淡下去,她被他牢牢禁锢在一方角落,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。
她心中忐忑,就连他落在她额间变相的吻也彻底忽略。
在被他身躯投下的影子彻底淹没之前,用尽全力推开了他。
如今的他更加陌生,她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,比直接宣泄杀意更可怕的,是他眼中压抑过深的执念与歇斯底里的占有欲。
——他也许会真的生吞活剥了她。
几乎是这个想法冒出来后,所有的理智被抛之脑后,她转身便要逃,却被身后的人轻而易举地拦腰抱起。
许是因为发病的原因,他的体温烫的惊人,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,拇指缓缓拂过她被琉璃眼珠装点的右眼。
裴娇不自觉闭上眼,感受到灼热的气息落在自己的右眼上。
他缓缓俯下身,吻住了她看不见的眼睛。
那抹温暖灼热的气息顺着她的右眼蜿蜒至鬓角,又落于她的脖颈之间。
衣衫也因挣扎变得不整,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,错乱不堪。
直至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塔内响起,才让一切回归正轨。
顾景尧微微错愕地侧过头,白皙清隽的面容上印着一道鲜红的掌印。
裴娇这一掌丝毫没有留情,震得她的虎口都微微发麻。
她深吸一口气。
她确实不恨他,只是这一掌不受控制,并且不得不承认,是夹杂了一点私人情绪。
她看着他的眼神无半点情意,只有急促紊乱的呼吸声,彰显着她的紧张和慌乱。
有些冲动了……
他定然会气急败坏,然后杀了她吧。
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之中,裴娇面色一变,忽的捂住胸口俯身咳起来,眉间流露出痛楚之色。
方才挣扎之时,牵扯了旧伤心房之上那道尚未愈合的伤疤。
三年前,季青岭那一剑近乎殃及她性命,纵使过去如此之久,仍未能痊愈,反倒是落下了心疾。
顾景尧的身形微微一僵,忽的停顿在原地,垂眸看着她抱紧自己的模样。
她面色苍白,身子都在微微发颤,额间的发被汗水浸湿
——她很害怕,并且想要逃离这里。她在抗拒,厌恶他的接触。
这个想法浮现脑海之时,女子嘲讽的笑声再度浮于耳边——“我们这样的人,都会爱而不得,孤独终老。”
断情蛊再度反噬。
如同被钝刀划伤的绵密痛感弥漫至四肢,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。
像是在生满荒草的心口放了一把火,烧得憎恨、恼怒、不甘。
蛊虫钻入他的四肢百骸,比起封魂锁禁制发作时的大刀阔斧汹涌澎湃。
这种感觉更像是抽丝剥缕水滴石穿的钝痛,将他锋利的棱角一点一点抹平。
他咽下喉间腥甜,垂下眼睫,唇角弧度微扬,扯出一抹冷嘲的笑,面上笑容越深,四肢百骸便越痛。
半晌过后,他俯身将她额间的汗珠擦去,柔声道,“你在害怕什么?不会真以为本君会看上你?”
他有种预感,无论这是梦也好,阴谋幻境也罢。
只要他流露出一丝一毫认出她的迹象,她便会像是转瞬即逝般的泡沫般消散。
所以……所以哪怕是梦魇……
他也不能戳破这层假象,他也只能试图着维持着假象,乞求着她能停留在他身边再久一点。
裴娇捂着心口,抬眸扫他一眼,便见他迅速收回视线。
纤长眼睫垂下,遮掩住眼底汹涌的情.欲,少年冷着脸以拇指擦去唇边血迹,弯唇道,“你这蝼蚁真是胆大包天,再不滚,就拿你做剩下魔物的饵料。”
她如释重负,强忍着不适对他欠身行礼,低念几句,“魔君息怒。”
随后没有片刻犹豫,转身朝着出口走去。
他立在萧索的月光中,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,眉尖深蹙,忽的吐出一口血来。
蛊虫在他小臂游移,蜿蜒的痕迹触目惊心。
从三年前她离开时,他便会如现下这般发病。
那种不甘与渴望越深重,便会被断情蛊伤得越深。
他黑眸中像是燃着冰冷的火,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影子消匿于镇魔塔的阴影中。
良久,抬手擦去唇边的血。
下一次,便不会放她走了。
无论用什么法子,哪怕赌上性命,她都得离不开他。
别离许久之后的爱恨反噬得往往愈发疯狂。
从年少开始,他便知道,他一无所有。
既然不可得,那便去偷、去抢、去夺。
可是也从未有人告诉过他,这世间,唯有情爱是无法靠权势杀伐得来的。
他习惯于玩弄人心、精于算计,哪怕是爱,也是无法流露于阳光之下,无法展露给心悦之人。
小心翼翼,藏匿于心,卑微而带刺的可怜爱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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