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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6章 金台转瞬化尘埃,曾照九霄明月来[1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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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金府自闻龙庭震怒,钦命干员稽查陈年账目,阖府上下顿如鼎镬之蚁,栗栗危惧。为遮掩阴私,急思亡羊补牢,一声令下,泼天钱粮人役顷刻调动,专事那篡改捏造的勾当。

    nbsp积年册籍、南北货单、官私文书,乃至钤有朱印的官凭税票,无不自尘封库底、隐秘夹层中翻腾而出。深院密室之内,烛火彻夜通明,精于算计的老账房、善仿字迹的清客相公,屏息凝神,伏案操觚。但见一笔一划、一页一册,依着那‘天衣无缝的模子,细细描补、凭空捏造。墨锭频磨,朱砂细调,纸页窸窣,算珠噼啪混着烛烟汗气,恍如一场无声鏖战。

    nbsp更深漏断,万籁俱寂,独养心殿内烛影摇红。

    nbsp案前,皇上凝神披览,指尖轻扣,于荧荧烛火之下,发出笃笃清响。一侧壁上,悬着郎世宁妙笔所绘的工细彩绘小像,墨漆画框,垂着杏黄缨络。画中帝后二人眉目宛然,翠袖相依,正是他与琅嬅当年之景。

    nbsp偶一抬眸,目光掠过画中故人,复又垂首细读。

    nbsp忽闻殿外玉阶之下,隐约传来环佩叮咚,步履蹒跚之声。进忠趋步无声,躬身入内,细声禀道:“启禀皇上,嘉贵妃娘娘此刻在殿外求见,说是…胎动不安,心中惶恐,特来面圣祈安。”

    nbsp静默片刻,方听御音低沉,喜怒莫辨,只道:“朕此刻心绪不宁,无暇见她。你去好生传话:着她尽日只在启祥宫好生将养胎元为重,此乃头等大事。外头风露寒凉,道路湿滑,莫要再任性走动出来。万事自有朕躬做主,莫作他想。”

    nbsp殿外廊下,金玉妍扶着贞淑的手,高耸的孕肚将宫装上的山茶纹样撑得浑圆欲绽,额角密密地沁出香汗,浸湿了鬓边一缕鸦青的发丝,几支赤金点翠嵌珠的步摇,在穿廊而过的夜风里簌簌轻颤,珠光摇曳,映着殿内透出的一痕烛晕。

    nbsp沉水香的幽微气息如烟似雾,萦绕不散,壁上画中,那袭翠色罗袖,于这氤氲暗香里,愈发显得鲜活静穆,恍若真真凝睇着这宫阙深宵的种种。

    nbsp半晌,皇上竟自御座起身,行至南窗下那张填漆戗金云龙纹书案前。案上宣纸如玉,徽墨凝香,一管紫毫犹带润泽。他未唤宫人,亲自执起了那方御铭端砚。

    nbsp提笔,蘸墨,只觉纸上犹存伊人指尖的温度,昨日方落,今日竟已成绝响。

    nbsp钟粹宫内,金玉妍执起苏绿筠的手,面上含一缕似叹似讽的笑意,曼声道:“好姐姐,且看如今光景。昔年孝贤皇后在时,皇上待她……嗐,咱们做妃嫔的,原不敢妄议天家情分。只是这人死如灯灭,灯花爆尽,反倒衬出个情深似海的模样。这丧仪规制,哀荣备至,一应繁文缛节,哪一桩不是姐姐里外周全、劳心费神?真真辛苦姐姐了。”

    nbsp言至此,她眼波微转,声气更低:“想来,这丧仪里头,岂单是祭奠故人?姐姐这般殚精竭虑,皇上岂有不入眼、不铭心之理?依妹妹浅见,这操持重担落在姐姐肩上,原就是圣心所向的兆头!”

    nbsp苏绿筠正拈着绢帕,闻言指尖一顿,眸光倏然微闪,旋即摇头轻哂:“妹妹此言,委实抬举我了。皇上最重者何?满汉血统,祖宗家法。我乃汉女出身,门第寒素,父母兄弟俱是寻常布衣,于朝堂无片瓦之阶,更无煊赫外戚可倚。这般根基,怎当得起那等‘兆头?妹妹休要取笑。”

    nbsp金玉妍纤指轻抚小腹,巧笑嫣然:“姐姐只道皇上重血统,固是不差。然皇上尤重者何?江山社稷的承继!皇嗣血脉的绵延!姐姐的福泽,阖宫谁不钦羡?膝下阿哥繁茂且康健,这便是顶天的根基!‘立嫡立长,祖宗成法昭昭。皇上素日心之所系,岂非欲择一嫡子,承继大宝?今孝贤皇后仙驭,这嫡子名分……”她语意微顿,眼含深意,“论子嗣,序齿伦,可不正该落到姐姐的阿哥头上?”

    nbsp“其实,立哪位阿哥为嫡,端赖皇上一言九鼎!旨意既颁,乾坤立定。姐姐身为阿哥生母,阿哥既为嫡子,姐姐顺理成章便是嫡母,这继后凤位,舍姐姐其谁?方称水到渠成,名正言顺!皇上将丧仪重责托付姐姐,焉知非是……为来日伏脉千里?”言罢,只以一双秋水明眸,含笑凝睇苏绿筠。

    nbsp宫中丧仪未竟,宫外金家犹慊慊然,深恐祸及。遂备下成箱金锭银锞、匣装稀世古玩并海外奇珍,拣选伶牙俐齿、心腹司阍,觑机欲‘打动稽查大员。

    nbsp那大员初时假作踌躇,端足架子,经不住巧舌如簧,半推半就,终是‘勉为其难纳了些许‘心意。言语松动,透出‘好商量之意。金府得信,方似吞下定心丸,兼信金玉妍密报‘圣眷犹在,稍得喘息。

    nbsp然则为保万全,亦不敢全然托大,复又暗将库中金银元宝、翡翠明珠珊瑚树,并京畿膏腴、江南水田地契文书,分装妥当,趁夜色运往城外别业或疏远亲故处藏匿。

    nbsp贞淑裹着一袭墨绿斗篷,提着一盏昏黄的羊角灯,悄没声息地回了启祥宫暖阁。金玉妍正歪在炕上,就着烛影儿拣佛豆,见她进来,眼皮略抬了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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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nbsp贞淑紧趋数步至跟前,先福了一福,方从贴身小袄内摸出一方折叠齐整的素笺,双手奉上,压着嗓子,眼角眉梢却掩不住一丝喜气:“主儿万福!来信了,诸事俱已停当!”

    nbsp“那起子稽查风宪官,见了预备下的‘土贡,目瞠手软,再无半分推搪。如今啊,他与咱们便似那江心渡船——风浪来时,桨舵同操,生死同命,再难拆解了!”

    nbsp金玉妍指尖捻着信纸,一行行细览,唇角渐莞。贞淑觑着她神色,复低声道:“更有稳妥的一桩:家主虑事周详,已悄然将几注体己浮财,挪至外头稳妥所在,神鬼不觉。纵使日后偶有微澜、查问起来,也不过虚应故事,横竖伤不及根本。便是天倾,我们足下亦有退步之地!”

    nbsp“如此便好。只要家里头稳如磐石,咱们的福泽,自有后头的长远日子等着。”金玉妍随手将素笺凑近烛火,焰舌一卷,顷刻化作几点灰蝶,飘落青玉镇纸畔。

    nbsp她眼波虚虚落在跳动的烛芯上,声若游丝,恍如自语:“其实,什么金科玉律,祖宗体统,说到底,都敌不过‘活得长久四字。”忽而抬手,将炕几上一枚冷透的佛豆拨入乌银唾盒,“嗒”的一声轻响。“你且瞧着,眼前这些人,那些个金尊玉贵的小主子们……一个个,一盏盏,总有灯枯油尽之时。”

    nbsp“纵使我身负李朝血脉,此生难登中宫凤座……又如何?来日方长。待我儿长成,龙章凤姿,克承大统,何愁无加尊号、奉养慈宫之日?”

    nbsp“便是如今慈宁宫里那位……当年,亦非正位中宫。可见这紫禁城的风水,终究轮转。”

    nbsp旬日间,不知哪阵风拂柳梢、透入紫禁深墙,六宫上下竟似心照不宣,皆认定了苏绿筠乃未来继后。钟粹宫门槛几被踏穿,各色奇珍异宝、时新缎匹、海外方物,流水般送入。便是素日眼高于顶的内监、宫女,见钟粹宫人,亦堆起十二分笑靥,背地嚼舌时,更添笃定:“纯妃娘娘福泽深厚,膝下阿哥皆龙驹凤雏,又得圣心眷顾,这母仪天下的位分,岂非‘水到渠成、‘命数使然?”

    nbsp起初,苏绿筠闻此言语,直如芒刺在背,惶惶不可终日。每有贺仪至,必惴惴命人原璧奉还,或深锁库中,碰亦不敢碰。夤夜辗转,绞着帕子暗忖:这天大福缘,怎就凭空落在我这汉女妃嫔头上?莫非小人作祟,欲置我于炉火?

    nbsp奈何这‘继后的风声,竟似春絮沾衣,拂之不去。奉承话听多了,便如水磨工夫,点点沁透心肠。

    nbsp苏绿筠倚窗,望着满院堆积的锦匣珍玩,心思渐活:富察·琅嬅……那压顶数十载、煊赫如金凤的孝贤皇后,终化青烟一缕,再难管人间事。

    nbsp至于当年,牵涉端慧皇太子那桩旧事…死无对证,谁会复翻此陈年旧账?思及此,心头积年的阴霾惊惧,竟似被这泼天富贵冲淡了去。

    nbsp苏绿筠只觉心上巨石落地,通体舒泰,形容气色亦焕然一新。晨起揽镜,但见镜中人云鬟雾鬓,眉宇间那点谨小慎微的愁态竟已消散,眼角细纹亦似被喜气熨平少许,双颊透出久违的红润。

    nbsp可心伺候梳妆,不免凑趣:“娘娘这几日容光焕发,真真‘人面桃花,倒似回转了十数春秋!”

    nbsp苏绿筠闻言,拈起一枚赤金点翠凤簪,对菱花镜细细簪入鬓边。望着镜中华服盛装、眉目舒展的影,唇角终忍不住,缓缓漾开一抹春风得意的浅笑。

    nbsp金府上下自谓打点停当,不意风波非但未平,反似野火燎原,愈炽愈烈。那奉旨稽查的钦差并其僚属,面上虽挂着温煦笑影,口中吐出的却是滴水不漏的官腔:

    nbsp“金公,职分所在,万望体谅。”nbsp钦差端坐堂上,慢呷清茶,眼皮微抬,目光却利如霜刃,“圣意煌煌,务求此案‘水落石出,不令一人蒙冤,亦不容一人漏网。下官等唯‘秉公二字是遵。”

    nbsp“劳烦管事取甲字库丙辰年腊月十七那批南海珊瑚的入库签押簿来。”

    nbsp“据承运司档册,彼时货船因风浪阻滞,腊月二十方抵通州。然贵府签押,竟赫然书‘腊月十八巳时三刻?此珊瑚莫非肋生双翼,能越关河?还请管事……细细剖明。”

    nbsp管事额汗涔涔,强笑道:“回大人话,许是……许是下头人笔误,记岔了日子也未可知……”

    nbsp“哦?笔误?”nbsp随员轻笑,“那烦请管事再将腊月十九、二十两日所有入库签押簿、库卫轮值档、并那几日门禁腰牌核验册,一并取来。本官倒要看看,是偶有‘笔误,抑或‘笔误丛生?”

    nbsp翌日。

    nbsp“金公请看,”nbsp钦差指尖点着账册,“此五万两支取,注‘采办西山皇木。凭据上仅押贵府外院管事王三私章并小厮指模。敢问,依贵府成例,如此巨款需几重勘核?王三区区外院管事,权柄几何?那‘皇木采买文契、承运单验、验收凭据,今在何处?”

    nbsp钦差抬眼,目光沉沉压向主座,“总不成……王三一人便可只手通支府库五万白银?抑或,此‘皇木之名,竟是移花接木之局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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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nbsp稽查步步紧逼,任金府上下如何弥缝遮掩、百般腾挪,竟似生了天眼,总能于那看似严丝合缝的簿册文牍间,或管事仆役闪烁支吾、首尾乖违的供词中,揪出丝丝缕缕的破绽。

    nbsp或贡品入库时辰与漕运记录抵牾;或巨额银支来去成谜;或库中实物清点屡与账册相左;经办仆役问及细处,言辞大相径庭。

    nbsp密室烛影摇红,映着金老爷铁青扭曲的脸。他蓦地将茶盏掼碎于地,瓷片四溅。

    nbsp“废物!尽是无用之辈!那起子鹰犬,油盐不进!再容其深挖,我金氏百年基业,必毁于一旦!”

    nbsp管家垂手屏息,冷汗透衣:“老爷息怒……目下,人证……人证实为心腹之患。尤是……”

    nbsp“不错,尤是那些知事太多、口舌不严之徒!”金老爷之侄阴恻恻接口,面上纨绔之气尽褪,只余狠戾,“叔父,当断不断,反受其殃!那些知晓贡品以次充好的老匠,还有经手夹带私货的下等管事……留之,便是埋下火药桶!”

    nbsp金老爷眸光闪烁,指间无意识捻动佛珠,良久方道:“为求稳妥,分作两途:凡有家小牵绊、心志不坚者,或诱以重金,或挟其家小,立驱远遁,永世不得回还;至于孤寡无依、或性倔难驯、恐其反覆者……”他掌缘向下一切,“务须干净利落,如人间蒸发。”

    nbsp“要做得似意外。月黑风高,或为失足落水,或作急病暴毙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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