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3章 兰因絮果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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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理六宫之全权，肃清闱则。望其感念天恩，益加勤慎，永绥福履。钦此。”

    nbsp琅嬅歪在炕上，面皮蜡黄，隐隐泛着青灰，气息只如游丝一般。进忠宣罢，既不谢恩，亦不发一语，双眸黯黯，惟凝睇着藻井深处。方幽然一叹：“此物……于我何益？”喉间哽咽，气促声微，“但去回他：还我那苦命的孩儿……并素练、莲心……俱还来！”

    nbsp“娘娘……”进忠腰躬愈深，“奴才不过奔走传旨的贱役，雷霆雨露，莫非天恩。伏乞娘娘……千万垂怜，饶奴才草芥之命！”

    nbsp琅嬅闻之，眼波徐转，落于其佝偻下的脊背之上。

    nbsp“是了……原是我糊涂，难为一介奴才作甚……，罢了，物且搁下，你……复命去罢……”

    nbsp再次踏入长春宫门，殿宇依旧，人事全非，恍如隔世。深秋肃杀之气已侵透宫苑，阶前黄叶堆积无人扫，廊下鹦鹉垂头，亦敛了声息。魏嬿婉轻移莲步，趋入内殿，琅嬅不再习字，她斜倚在填漆螺钿榻上，身上搭着半旧的杏子黄绫被，容颜清减，神色恹恹，昔日丰润之姿尽化作了眼前一段病骨支离。

    nbsp魏嬿婉紧行几步，至榻前深深万福，唤了一声：“娘娘……”

    nbsp琅嬅闻声，缓缓睁开倦眼，目光落在嬿婉身上，透出几分难得的暖意。她吃力地伸出手来，携了魏嬿婉的柔荑，轻轻拍抚着：“好孩子……难为你还来瞧我这无用之人。”

    nbsp“我都……都听说了。你为着我那不成体统的事，在御前求了情……反惹得龙颜震怒，受了责罚……咳、咳……是我……是我连累了你，对不住你。”

    nbsp她深深吸了口气，那气息却仿佛提不上来，引得一阵低咳，忙用绢帕掩了唇。待气息稍平，复又幽幽叹道：“日后……万不可再如此了。他待我如何，是雷霆也好，是霜雪也罢，我早就不在意了。横竖拖着这副残躯病骨，熬过一日是一日，只待油尽灯枯，了此残生罢了……”

    nbsp“你还年轻，前程路远。记着我的话，好生保全自己，莫要……再为不值当的人，白白折损了去。”

    nbsp魏嬿婉语意切切：“娘娘万莫作此心灰意冷之状！娘娘母仪天下，德泽六宫，便是偶有微恙，也是‘月满则亏，水满则溢的天道常理，稍加调养必能康泰如初。常言道‘否极泰来，娘娘眼下些许烦忧，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。娘娘且放宽心怀，保养凤体才是正经，这阖宫上下，哪一日不仰仗娘娘的慈晖福泽？”

    nbsp琅嬅默然听着，半晌，凄然一笑，那笑意未及眼底，便已化作一片凄迷水雾，浸得眸中枯槁更添三分寒凉。

    nbsp“嬿婉，你可曾读过，‘兰因絮果。”

    nbsp“说来堪笑……我自幼在闺中，四书五经，纵未敢言倒诵如流，亦烂熟于心；诸子百家，亦曾略窥门径。挥毫泼墨之际，阿玛尝捻须称善。我心中是何等意气？自诩女儿胸中丘壑，未必输于男儿，满腹锦绣，终有酬志之日....”

    nbsp“可惜，年幼懵懂，焉知女子的才学、胸臆…终不过议亲时锦上添花的谈资，妆奁内精致无用的清玩。”

    nbsp“彼时……弘历他……含笑看我临摹的《快雪时晴帖》，赞我笔意空灵，有林下风致；与我品评前朝旧事，论兴衰得失，听我侃侃而谈，其目灼灼，激赏之情溢于言表，尝言：‘卿之洞见，慧黠通透，纵朝堂饱学之士，亦不及卿万一！彼时，他唤我‘琅嬅，非以‘格格相称，谓我乃其‘解语花，扫眉才子！字字句句，甘若醴酪，沁入肺腑。我这一颗心……便溺于他那‘知我的温存，只道觅得真知己，从此一心一意，再无旁骛。”

    nbsp“我以为，我们青梅绕竹马，两小无猜嫌。春日新柳下，也曾并辔踏青，共赏桃夭；夏夜凉亭中，也曾赌书泼茶，笑说流萤。彼时情浓，一个眼神便是千言万语，一句诺言便信是地久天长。真真是‘如兰之馨，似璧无瑕，只道是神仙眷侣，佳偶天成，命中注定的鸾凤和鸣。”

    nbsp“然既正位中宫，情随势迁！皇后……乃国母，乃天下女子仪范！其‘德之所系，再非才情纵横、卓识超群。唯需‘端庄持重，‘温良恭俭，‘不妒不怨，‘为天下式！我昔日引傲的才学，彼击节称善的卓见，皆成了不合时宜的累赘，沦为‘妇言之外的聒噪！”

    nbsp“昔年耳鬓厮磨的知心人，亦渐次成了须臾不离君臣礼的至尊。‘情之一字，在江山社稷、前朝后宫、制衡权术面前，薄如蝉翼，轻若飞絮。猜忌如藤蔓暗生，隔阂如山峦渐起。昔日他赠我的玉如意，如今握在手中，只觉冰冷刺骨，哪还有半分温存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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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nbsp“世人当知，那‘絮，初时亦皎洁轻柔，惹人怜惜。然风起处，身不由己，零落成泥，沾染尘垢，旧时洁净，杳然难寻。此深宫，便是一场无尽之风，将‘兰因吹散，令‘絮果漫天，落得满目狼藉，心字成灰……所谓帝后，不过金玉为城、锦绣作笼。城外只见万丈荣光，艳羡无已；城中之人，却日复一日，眼见‘兰因点滴消磨，终余此漫天飘零之‘絮果，寂寂无声。”

    nbsp忽闻殿门珠帘轻响，一才留头的小宫娥，战战兢兢挨入。垂首屏息，不敢仰视凤榻，只向魏嬿婉处深深一福，声若蚊蝇，惊惶道：“启禀……启禀娘娘……适才……御前的公公传……传皇上口谕……”

    nbsp“言……言皇上圣意已决，降旨……将固伦和敬公主……许嫁蒙古科尔沁部……”

    nbsp宫娥抖若筛糠，颤声续禀：“公主闻讯，悲恸难抑，于养心殿前长跪不起，誓死……誓死欲留宫闱……侍奉娘娘膝下尽孝……已……已触天颜震怒……”

    nbsp“皇上……更望……娘娘能体察圣心，移驾……劝慰公主……言……公主素来最听娘娘教诲……”

    nbsp“你……你说什么？”琅嬅喃喃重复，唇齿翕张，“噗——！”

    nbsp一道殷红的血箭，毫无征兆自其口中狂喷而出！点点猩红如寒梅骤绽，激射于杏子黄绫锦衾之上、魏嬿婉素色宫装襟前、乃至数步外金砖地面！触目惊心！

    nbsp她身体猛地一挺，旋即软倒。乌发逶迤枕畔，那支赤金点翠九尾凤簪“当啷”坠地，于脚踏之上碎作两截。

    喜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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